我还记得，那是七九年元旦过后的某天，天气晴朗，却又十分寒冷。我终于办好的返城的手续，联系好了汽车连的卡车。是徐钰老师的爱人徐博明与我的学生关卫东为我送行。简单的行李挤上装满货物的卡车后，我孤独地端坐在车顶上，挥手与他俩告别。

    就在卡车临开的一霎那，徐博明迅速脱下了棉军大衣，一下子甩到车上，说了声：“车上风大，披着挡风”。一股暖流涌入我心头。这一画面，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。一到密山车站，我便托人将大衣捎回。不知他收到否。

    我是顶替我母亲而进入街道综合服务站做白铁工的。当年在上海，里弄生产组是社会最底层，社会地位可想而知。服务站里，都是些阿姨妈妈或者智障残疾人员。一进去开始是拿日薪，每日八角、九角。不久后，街道统一实行了月工资，并对我们进行了工资评定。分三十六、与三十九两档。我算是评了个三十九元。

    我的师傅是个病留青年，七四届的。他的白铁手艺算是不错，无论大小的钢精锅子换底还是痰盂罐头换底，都不用加油石灰。单凭一把榔头的敲打，便做到了滴水不漏。我对他很是敬佩。

    那年头，正在放印度电影《流浪者之歌》。师傅一边敲打白铁，一边哼着那电影主角拉兹的主题歌“哑巴丈夫”，模仿得维妙维俏，逗得大家笑声阵阵。连洗衣组的老阿姨及智障人员也跟着一起哼哼起来。只有当那站长到来的时候，集体歌声便嘎然而止。看到站长冷峻的脸色，有个智障人员凑上去汇报，说是我的师傅带头唱的。从此，这个家伙便遭到了大家的忌恨。

    半年多来，我一边认真拜师，一边参看有关白铁书籍，已基本学会了白铁技艺。从钢精锅子换底做起，直到能做机器防护罩、落水管、烟囱虾壳弯头等等。记得，有次从废品公司陶来废铝桶，用其材料做了两个水舀子、两个淘米篓。我送了两个给浦东的未来丈母娘，赢得她的啧啧称赞，说我手巧，竟有这样的技艺。但她始终不知我是哪里工作，单位性质，工资多少。

    街道有个乐器修理部，承接了很多的钢琴，但始终没人会修理。街道很着急。知道这个情况后，我立即要求到乐器修理部工作。（可参见《由“音乐天地”想起》一文）

    修理部的筹建工作不少。为了节约开支，我用我的白铁手艺，自做日光灯灯罩。自做熬胶的酒精炉，参照修琴师傅的工具及有关设计，自做修琴的工具等等。其中，有个知青会木工及油漆。根据钢琴修理的特点，我们自做工作台等等。六位知青都热爱这项工作，筹建工作十分投入。因而，修理部里忙得不亦乐乎。

    钢琴修理中的许多材料，如各种零件中的毡呢磨损，其作用都是为了消除杂音。如在钢琴厂经营部购买，沾上了钢琴材料的名字，那就上了台阶——一定很贵。我们在废旧物资公司看到了很多收购的毛毡厂的零碎毡呢，质量很好。它可以做钢琴键盘下的垫圈。但，是否可以代替活动零件中的毡呢？几番试验下来效果十分好，而且又省钱。于是我们从废旧公司论斤买了很多毡呢进行改制，从而大大节约了成本，提高了利润。同时，又优惠了客户。

    跟上海钢琴厂的江新民师傅、上海乐器修理部的贺中央师傅学习修琴的技艺，我们非常认真。我们深知端这一碗饭的不易。江师傅一直讲：解放前是“教会徒弟，饿死师傅”；而今是新社会，也不存在这个问题。虽然行业间有隔阂搞保守，但，这是不对的。你们知青就业，十分不易。你们都吃过苦，且有些音律基础，一定会珍惜这个机会。我们听后十分感动。

    在两位师傅的鼎力协助下，这个钢琴修理部终于在上海站住了脚。据此，我无忧无虑地过了几年。其间，结婚生子，添置家用等等，其乐融融。每当有人问起我的工作单位，我爱人总是挡在前面，说是“钢琴厂做的”。至今，我的丈母娘都不知我曾是小组的编制。好笑不？

    当然，几年的知青经历，几年的教师历练，我懂得学习的重要。一有空当，我便自学《青年自学丛书》，以至，我能用一元二次方程，做出能承水多少的标准铅桶。

    八三年底，我调入集管局教育科。不久，集管局又成立了职校。我又回到了学校。这一呆，就是八年。知识人集群的地方，不断学习是很重要的。这几年，是我长知识且提高的阶段。

    九一年，我考入了街道机关，以后调进了房地产公司。这当中，官场及商场的坎坷，一言难尽。虽经济上有所改进，但精神方面，却不如那服务站、钢琴修理部的风风雨雨来得单纯而快乐。

    人生如梦，转眼百年。这虽是一个比喻。但也说明了人生的短暂而要珍惜。已步入退休行列的我，在不断地回忆总结往事。有人问：你这一辈子对社会究竟做了些什么？你对家庭贡献了些什么？回忆往事，你懊悔吗？扪心自问，我不知如何回答。但我知道:我努力过；我没浑浑噩噩。这就够了。

    “夕阳无限好，只是近黄昏。”这虽是对夕阳西下无奈的描述，但对已退休的我来说，又是一个人生的起点。我愿回忆并坦陈一切，将我的快乐、艰难、以及不如意如实捧出。我愿在退休之年，借一支马良之笔，画那无限好的夕阳，以臻曾共患难的知青朋友。愿我们携手、共同点缀那火红的夕阳吧。文/万荣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