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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 绫 子
来源:世界华人文化传播网   作者:世界华人文化传播网   日期:2017/9/26 12:06:34   阅读:

(一)

1953年的“五一”刚到,我们部队突然奉命急调中线执行紧急任务。军令如山倒,部队立即出发。我们的装备是配齐了的,还有近半个基数的备用品也要随身带走,再加工具和七天的粮食,我们还穿着棉衣,本来已经是超重型了,又不能沿着旧路基走,为避开封锁地区,只能翻山涉水绕道走夜路。这就是战争中的特殊性。

那天在天亮时赶到临津江畔,徒涉场选在伊川上游约二公里处。听说次日进入阵地还有八十多里。那天是个亚阴天,太阳还未压山头,突然急令提早起程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二)

我还是拉着贾主任的白马和他走在后勤的最前位。马尾巴上仍拖着那个掉队的徽县兵张存生。大部队像离弦的箭一样,成扇形射向大江,我们到江边时,太阳已经露出了笑脸,焦黄色土地上的景物格外显眼。前锋连队已经开始下水。这时一号飞马赶来,他见贾主任先到江边,就在马上说:“老贾,你就在这里严令督促,不分建制先后,多路抢渡,看到敌侦察机的动向,今天要吃大亏,别无选择,越快越好!”说完就飞马返回了。贾主任又挥手又高喊:“快点,快点越快越好!”

开始下水的人,水深仅过膝,部队多路下水后,顿时形成一道人墙、水坝,水淹人胸了,我也想拉马抢先过去,贾主任大吼:“挤什么?”我停下来,原来站在干沙滩上,这时我们也水漫过膝。

突然一声报警枪响,啊呀!最担心最可怕的情况终于发生了。一群黑乌鸦由南而北,黑烟滚动,啸声刺耳,分批俯冲投弹,幸而渡场边有座大山,敌机把炸弹扔在渡场下游近百米处。飞沙走石铺天盖地,水柱和冲击波涌起的大浪接踵而来。江水倒流,我们已经飘浮起来了。紧接着上游的浪涛迎头卷来,我紧抓住马嚼口,贾主任在右侧抓着马鞍子的捎绳,张存生在后紧扯马鞍,我们随波逐浪。飘浮向下游。从此渡场的一切,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三)

由于我是举手抓着马嚼口,始终是水齐双肩。晃荡飘流了很久,马开始向左移动。我想推马向右边的浅滩,一使劲,却把马咀拖入水中,我也埋在混水里,呛得出不来气,急了就死按马头。马一仰头,把我提出水面,白马把鼻子里的泥沙水一喷,双眼发出了逼人的凶光。接着一声嘶叫,我立即打起了寒战,贾主任见我惊慌失措,便大声说:“不要怕!不要怕,你死抓嚼口不放手!”可是马还是向左飘。左边是尖山下的大黑洞,洞口又是大旋涡。我扫了一眼后再也不敢去看那个险恶之地,若是落入那个万丈深渊,连我们的魂魄也出不来了。可是我们身不由己,只好任其飘流。又过了一阵,马逆向往黑洞处飘,我又想叫马往左飘,不要靠近黑洞,使劲一坠,又把马头沉入水中,我也全身淹没,只有一口接一口地喝水,胸闷憋气。正在慌乱这时,马又一仰头,再次把我提出水面,它把鼻子里的水一喷,又是一声惊心动魄的直叫,我惊骇地转头看他们两个,也是木然无神。这时我便心灰意冷,马的报惊,也可能将我们生存的希望彻底扑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四)

那个黑洞是原来平生的多层石板,从中隆起形成尖峰,山下便是人字形的夹角空洞。洞口又是个大旋湾,水深不见底。断壁花纹斑斓,像一幅图画,有的像雄鹰扑食,有的像怒目金刚,有的像雷公催雨,有的像嫦娥奔月,说啥像啥,应有尽有,只是没有寺庙里的壁画那样有规则而已。洞顶壁的石块枯朽分裂,悬空高吊,摇摇欲坠,只是互相挤夹着,以等时机。不要说炸弹落在山顶,那怕是在半山腰落一颗一震动,垮掉下来,我们就会永久地埋没了。

我们从小生长在黄土高坡的这些人,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水,对于水的本性和战胜它的本领一点也没有。既然事已至此,怕也无用了,我干脆大起胆子向下看一眼有底无底?这时一缕夕阳余辉从山间映入江面,尚有微亮,初看黑不见底,再细看,啊!有底。下边尽是大小不同、形状各异的石头,在石缝中还有各色各样的鱼在来回游玩。有的还游到我们的脚前,嘴一鼓一鼓地在看稀奇。即而又一轰而散,摇头摆尾地回到它们的逍遥宫去了。

余光消失,天地一色,我们三人也互不相面,只有泡着飘着。眼睛能看到的是划空而过的闪光,耳朵能听到的是雷鸣般的爆炸声。

由于落潮。江水把敌机炸堵的水坝冲垮了,水位大降,我们挨到了洞壁。贾主任用手扳石缝推马,马明显的逆流移动。这时我的脚尖突然碰到了江底,我惊叫:“贾主任有底了!”他没有应声,继续往前飘移。我的双脚又一次着底,顺势把马往前一送,马的前腿也落地,它奋力向前把我们都拖上岸来。我向渡场察看,连一个伤病员和掉队的人影都没有,这在大部队行军中还是从来没有过的奇迹。也说明我们在水中泡的时间太久了。我只觉得五脏六腹都是冰冷的。我们踉踉跄跄地离开渡场,走了不到百米,贾主任喘着气说了声“休息”,他便一屁股坐到乱石林立的荆棘丛中,说坐倒还不如说是跌倒。他喘了阵气,自言自语地说:“他娘的,打了半辈子的战,没有今天这样窝火,有枪用不上,有力使不上,等于捆住手脚挨打。现在上岸了,会有人来收尸,如果喂了鱼鳖,再谁也找不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五)

正在失望之际,忽然听到有人小声说话和喘气,我问了声“谁?”对方是郭医生答话“你是小胡?”人们一拥而来。赵副主任说:“糟糕透了,部队炸乱了,我们过江后,就传前问后的找你们,没有任何回信,又派多人逐个查询,最前位的人才说:“才开始轰炸,就有几个人和白马冲到江中去了!”团首长立即派了侦察兵和工兵两个班,命令我带上医护人员,不惜一切代价来抢救你们。我就带全体医生和护士班,一个担架班原路赶来了。”郭医生说:“只顾说话了,快给他们检查一下,负伤没有?他用红布包的手电筒给贾主任周身检查后,叫他站起来看看,贾主任还是喘着气说:“没有事,把我们泡在那个暗洞中倒是很安全的。”他又转身说:“看看小胡。”我也说:“没有事”。他用电筒在我的胸前一照,啊!满胸都是血,还说没有事。护士们一拥而上,给我缷背包解衣扣,我心中一惊,低头一看,忙说:“不是血,是红绫子染的。”我从衣袋里掏出红绫子,里面包的日记本泡成一团纸浆,我的心和全身更凉了,便把红绫子的水拧干,又愔愔怏怏地装回水湿的衣袋里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(六)

那个日记本还是全专区的新兵集中在武威北门,游行经大十字出东门到新兵住地,途经北街,军民人山人海的欢送,群众送茶送鸡蛋,也有送袜子、毛巾之类的。这时从人群中挤过来一个短发女青年,这在当时为女学生的鲜明标志,她把一个红色日记本塞到我的手中低头转身入原位去了。左右的人都嘻笑我:“她怎知道你念过书,又看中你了?”的确,在那样官兵风沙狼匪肆虐的不毛之地,大多数人过着猿猴般的生活,才解放一年,这种新鲜事当然是太稀奇了。当天到新兵团住地,我就借笔写下了我的人生第一页,暗自立志“从今天起,我活了多少天,经过了多少事,都要记下来,何日死了何日止,一天不死记到底。今天日记本行先告别了我,姑娘的心意也付之东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七)

五一年的六月,我从新兵团补到二十四团四连。该连当时住在甘肃乌鞘岭。在甘新公路侧旁有座古庙,庙旁有所航空气象站。由于土匪抢劫骚扰,五零年秋天四连追剿转为驻守该站。古庙成了四连的家。古庙四合小院矮围墙、大殿三开间只有一尊佛像。两侧各有小厢房三间,倒座两间,殿内除了大匾和佛象是镀金的,其余黝黑难辩。庙里有一个老道和八岁的小道住倒座。四连去后觉得太挤,师部立即送来些木料搭棚作灶屋。连部设在大佛两侧。

那地方的气候特别。无论冬夏,有时几天不分昼夜,有时山下一片云海,山顶又是太阳晶亮,忽然又会乌云笼罩雪片纷飞。时间很不好掌握。四连有个传家宝---马蹄表。还是打临汾的牛陀寨后,旅首长把那件胜利品奖励给四连的。可是表是夜间十二点,天却大亮了。有时三四点钟,天又黑了,才住下的半夜,老道进门在连干部的头前摇铃跪拜念经,搅得全连不安宁。

既然全连作息时间无法掌握,就由老道当起司号员来,以铃声为准,起床做息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八)

我们补到四连,古庙里无法容纳,就把一排分到山下的镇羌驿去住。那是从前的官设驿站和民间车马店,当时破烂不堪的只有二十来户人家。不久因匪情平息,部队要进行三反教育和准备入朝,全连下山住进驿站。春节到了,连里决定扭场秧歌,打破这个原始荒凉封闭沉寂的山沟,活跃一下群众的气氛。可是化妆品奇缺,一色的军装等于出操。还是张光友副指导员机灵,他带着六班长上山去借绫子。他们去一说来意,老道一百个不同意。“佛爷的贡物凡俗者不能挪动。”张副指导员和老道磨牙,使眼色叫六班长进殿去拿。六班长便往穿的藏民大衣怀中一揣,手里拿几段旧的叫老道看,给他写了个“若干段”的借条。在那冰封雪冻的山沟中有史以来第一次响起了锣鼓,飞舞起彩带。文化教员们开心窍,秧歌设置化妆很火暴。把看热闹的人笑得直不起腰,全家人笑得从马背上滚下来,并说“这是共产党给他们带来的第一次笑声。也是在这方大山中有史以来未曾有过的奇观。”

秧歌扭完,张副指导员说:“这些绫子都交去也是白浪费,老道心中也没有数,就把长的和旧的交回,新的、短的留下来,个人保存,以后备用。”就这样我留下了这段绫子,听老兵说绸子能隔潮,我想绫子也能防潮吧?就用他包了日记本,今天日记本永远消失了,只有红绫子还在。峥嵘的岁月和前途还在前方,只有红绫子伴随我在炮火下洗礼了。

人生前程漫长,崎岖峥嵘有别。喜怒哀惧不融合,吉凶祸福难测。我本生在西凉,使命却赴东国,美帝侵朝施邪恶,志愿军载史册。

 

作者简介

胡文盛,1933年生,甘肃省武威县人。1950年参加志愿军,历任连队和团后勤通讯员,模范班长,重庆预校步校学员,四川石柱县黄水区武装部长,工厂学校党支部书记,机关支部书记兼武装部工作。中专学历,政工师,退休于重庆市107厂。

世界华人文化传播网采编员 编辑部 世界华人文化传播网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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